近年來,我國外國文學研究呈現(xiàn)出越來越鮮明的自覺意識。在受訪學者看來,外國文學研究應進一步調整思路和方法,立足于中國文學文化發(fā)展的需要,切實做到“以我為主、為我所用”,在外國文學研究中凸顯中國視角和中國立場,發(fā)出中國學者的聲音,更好地服務于黨和人民事業(yè)的發(fā)展。
凸顯中國立場
隨著歷史自信與文化自信的顯著增強,外國文學研究的“中國化”問題日益受到學界重視。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、《外國文學研究》雜志主編蘇暉將外國文學研究的“中國化”界定為:中國學者從事外國文學研究應帶有中國的視角和眼光,既要實事求是地對待作為研究對象的外國文學“原材料”,又要力求使這些材料凸顯出中國性質、中國立場和中國特色。
事實上,外國文學研究的“中國化”,是百年來中國學者的不懈追求?;厮菁韧?,梳理外國文學學術史可以發(fā)現(xiàn),學貫中西的老一輩學者錢鍾書、朱光潛、王佐良、楊周翰等人切實踐行“中國化”的學術研究工作,成績斐然。錢鍾書的《談藝錄》和《管錐編》堪稱堅守中國學術立場、貫徹中西文化互闡互釋理念的典范之作。在中國革命文化發(fā)展的時代進程中,魯迅既熱情翻譯和介紹優(yōu)秀的外國文學文化,又旗幟鮮明地批評全盤西化的謬論,強調不能忘記本位,更不可被外來文化化掉。
借鑒外國文學終究是為了發(fā)展和豐富中國的民族文學,為了給世界文學百花園的發(fā)展提供中國文學的優(yōu)秀資源。這是前輩學人留給我們的珍貴啟示。立足當下,承接前輩學人外國文學研究“中國化”的薪火,新時代中國學人也應在推進外國文學研究“中國化”道路上勇毅前行。
學者們秉持外國文學研究的中國立場,助推中國視角下的外國文學研究成果競相涌現(xiàn)。比如在馬克思主義文學理論與批評研究領域,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陳眾議的《馬克思主義文藝觀芻議》等系列論文,從馬克思主義文藝觀出發(fā),對文學創(chuàng)作中存在的種種脫離現(xiàn)實生活的弊病進行了批判;強調要歷史地、辯證地看待古今、東西方文學的關系,同時對一些偏頗理解文化自信的觀點做出了回應。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胡亞敏已結項的重大項目“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的中國形態(tài)研究”,對自主建構文學批評中國形態(tài)的工作作了富有開拓性的總結和梳理。而在全球化與世界文學理論研究方面,上海交通大學教授王寧提出了“世界詩學”的理論范式,深入反思了西方語境下產生的文學理論帶來的諸多現(xiàn)實問題。這些成果,有力地推動著外國文學研究與中國本土學術有效結合。
“在外國文學研究過程中,我們不能甘當外國理論和外國話語的注釋者,試圖用中國經驗證明西方理論的正確或深刻。”河南大學文學院教授李偉昉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,西方文學理論是基于西方文學創(chuàng)作實踐的經驗總結,不一定都適合中國文學創(chuàng)作實際。這就有一個利用、修正、豐富、更新并融入本土文化環(huán)境的過程。我們可以運用西方理論,但一定言說的是我們自己,而不是把自身闡發(fā)到西方理論的文化邏輯和價值觀念之中,導致喪失自我的主導性和能動性。中國特色必須源于中國立場、中國問題、中國話語、中國實踐。
我國學者不僅要敢于反思更正西方理論之不足,還應勇于自主創(chuàng)建適合中國國情的學術理論體系。“總體而言,立足中國需求,體現(xiàn)鮮明中國特色的文學批評理論還極為鮮見。”這是東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劉國清給出的判斷。他堅信,中國學者完全有能力,也應該構筑自己的文學批評理論,建立自己的文學批評理論體系。在外國文學研究過程中,中國的學者必須站在中國的立場上審視外國文學。只有這樣,才能在外國文學研究領域發(fā)出真正的中國聲音。
我國的外國文學研究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,但也存在一些不足。上海師范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教授朱振武借用王國維的“無我之境”道出了當下外國文學研究中存在的問題,如研究者缺少自主意識,缺少批評自覺導致話語嚴重缺失,某種程度上的僵化和矮化,不知道批評的立足點和文學批評的旨歸何在等。他建議,必須切實有效地拓寬研究視域,推進學科交叉和跨界融合,建構中國學者自己的話語體系和批評機制。事實上,中國文學的創(chuàng)作發(fā)生、創(chuàng)作手法及其創(chuàng)作范式,最重要的還是在于汲取自己的創(chuàng)作經驗,表現(xiàn)自己的生活現(xiàn)實,對西方等國外創(chuàng)作手法和理論的學習都只能作為一種營養(yǎng)的補充和別樣的借鑒。
倡導不同民族文化間對話
世界因不同而多姿,文化因相異而添彩。正是基于文明多樣性,單極世界和單一文化既不現(xiàn)實,也不符合當今時代潮流。正因為民族與文化的差異性,才需要民族之間與文化之間的溝通和交流,互見互補有助于彼此發(fā)展。
“外國文學研究同樣需要在不同文化的比較視域中彼此觀照,互識互補。” 在劉國清看來,研究外國文學不僅是為了了解外國的風情物貌與異域的各色人等,還是為了在不同文化中互通有無、取長補短,包括在文學創(chuàng)作上的交流與借鑒。需要強調的是,外國文學研究離不開研究者自身的民族立場、國家立場與文化立場。他國文學界希望聽到別樣的聲音,畢竟真正的學術交流,是為了能夠分享到既有真知卓識、又有別于己的創(chuàng)見。
“外國文學研究,首先要有參照系和比較對象。沒有比較,就沒有鑒別。”朱振武認為,我們對外國文學進行研究,參照系首先是中國文學;我們要想懂外國文化,參照系首先是中國文化。我們要有起碼的文化自覺和批評自覺。李偉昉坦言,從事外國文學研究,本土文化立場是我們思考的起點與終點。我們自身所處的文化立場是觸發(fā)思想的源泉和根本,思考只有根植于自身文化傳統(tǒng),才會有深度和意義。
國學大家朱東潤的四篇《莎氏樂府談》,是現(xiàn)存論述最細致、最早獨立成章的完整的莎士比亞評論。朱東潤高度評價莎士比亞的文學地位和藝術成就,其間不時體現(xiàn)出自覺的中西文學比較意識。例如,他把莎劇與司馬遷的《史記》和漢樂府詩《孔雀東南飛》作啟發(fā)式、聯(lián)系性觀照。通過深入研究朱東潤《莎氏樂府談》的價值意義,李偉昉提出,朱東潤的可貴之處在于立足中國文學本位談論莎士比亞。他一方面談論著莎士比亞,另一方面又關注著中國文學,甚至中國的現(xiàn)實社會?!渡蠘犯劇芬苍俅巫C明一個道理:凡成大家者,必有勤學敏銳的智慧、學貫中西的視野、道義擔當的情懷,以及堅守本土文化立場的思考。
在外國文學研究過程中,如何突顯對話性成為焦點。在蘇暉看來,應該倡導研究者不僅作為個體與前代學者對話,而且要開展歷史與現(xiàn)實的對話,不同民族文化之間的對話,努力將中國背景和中國關懷作為研究外國文學作品的出發(fā)點和旨歸,以彰顯中國學者從事外國文學研究的當代意義。
利用本民族理論和文化資源
在西方文學研究中,客觀存在中國理論話語“失語”的尷尬境地,以及在批評實踐中呈現(xiàn)的理論主張與批評實踐脫節(jié)的狀況。這一方面說明,我們運用西方文論時,無形中還深受西方理論思維的影響,缺少實質性的改造與反思,照搬挪用、依葫蘆畫瓢的情形較為普遍;另一方面也說明,我們缺乏一套來自傳統(tǒng)的、經過合理選擇的、凝練成熟的批評理論話語。對此,李偉昉認為,我們要從理論層面有創(chuàng)造性地思考中國古典批評傳統(tǒng)的現(xiàn)代轉化問題,辨析哪些古典批評資源能夠實現(xiàn)轉化,提出切實有效的話語體系和操作規(guī)范。
進入21世紀后,中國學者在致力構建中國特色文學批評話語體系方面越來越表現(xiàn)出可圈可點的理論自覺和創(chuàng)新氣魄。曹順慶提出的變異學理論、謝天振提出的譯介學理論、聶珍釗提出的文學倫理學批評理論等堪稱代表。李偉昉分析說,“差異性”的確立,意味著中國比較文學從原來法國學派的“同源性”、美國學派的“類同性”求同思維,推進到求異思維的學科理論的新構建,這是非常重要的。譯介學理論與變異學理論,創(chuàng)造性地彌補了法、美學派的短板,開辟了國際比較文學研究中的兩個新領域。作為中國比較文學的創(chuàng)新話語,它們是對“差異性”研究的進一步細化與深層次探究,是比較文學學科理論新構建的重要里程碑。
在外國文學研究過程中,還要有中國的理論立場,即以中國的理論研究外國文學。在接受記者采訪時,劉國清一再強調,構建外國文學研究的中國特色理論和話語體系,要注重對既有資源的使用。中國大量的文學作品、文學理論,都是值得挖掘的重要理論資源。我們不但要從這些資源中探查理論,還要從這些資源中創(chuàng)生出理論,大力提倡用中國的理論研究外國文學,逐漸建立自成體系的外國文學研究理論和話語系統(tǒng),最終成為外國文學研究理論和話語極為重要的一極。
中國有豐富的思辨性的文學理論,回望自身的文論傳統(tǒng)彌足珍貴。南北朝時期劉勰的《文心雕龍》有完整科學的體系和嚴密的組織結構,對文學的基本問題和各種不同文體的歷史發(fā)展狀況,做了詳細的論述,體大思精,是一部思辨性的巨著。再有南朝鐘嶸的《詩品》、晚唐司空圖的《二十四詩品》、明代葉燮的《原詩》、清代李漁的《閑情偶寄》、清代袁枚的《隨園詩話》、清代劉熙載的《藝概》等,都是對各種文學體裁相對系統(tǒng)的論述。“由于對中國傳統(tǒng)思維模式的偏見以及西方以重分析為特色的文學理論的傳入,導致‘中國沒有思辨性文論’的論調一時盛行,但這是缺乏考據和調研的盲目論斷。”在朱振武看來,這種盲目論斷是站不住腳的。
在關于文學理論的專題論文方面,我國古代也已形成體系,絕非“缺少思辨”。如曹丕的《典論·論文》,就作家的才能與文體的性質特點之關系、對作家個性對文學創(chuàng)作的影響、對文章價值的評價和文學批評的態(tài)度,提出了有價值的見解。朱振武認為,中國的文學理論家們提出情韻說、風骨說、意境說、得意忘言說、逼真說和文以載道說,對文學創(chuàng)作產生了很大影響。中國的小說理論家們提出的虛實說、傳道教化、動機說、典型說、情理論以及細節(jié)理論等都影響深遠。
毫無疑問,外國文學研究是基于自身文化立場所進行的跨文化文學研究。只有在思維上跳出對象國的文化模式,從本民族文化視角出發(fā),堅持運用馬克思主義立場、觀點和方法觀照研究對象,對對象進行客觀的以及多維的解讀,才能使外國文學研究根深葉茂。融通中西,積極回應時代發(fā)展需求,給當下的外國文學研究提供了恢宏的學術實踐場域,基于中國表達、世界眼光,尊重中西文化差異,注重學術創(chuàng)新“視域融合”,是繁榮發(fā)展中國特色外國文學研究的重要任務。(作者張杰 系中國社會科學報記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