胡云暉
摘要:明代戲曲《黃廷道夜走流星馬》中,有許多前人未予考釋或釋有疑義的蒙古語詞,通過對阿斤堆、般拾、哈來哈者孩、赤年空俺、倚看民安、民安倚看、鐵兒高赤、也七阿媽薩等數(shù)條詞語進行考證,以求對曲文的正確理解。
關鍵詞:明代戲曲;《黃廷道夜走流星馬》;蒙古語詞;考證
關于明代黃元吉所撰戲曲《黃廷道夜走流星馬》(以下簡稱《流星馬》)中之蒙古語詞,筆者前此曾數(shù)次加以考釋[1],今詳閱劇文,覺尚有可置喙者,復檢出數(shù)條加以考證,補遺而已。
阿斤堆
[通事見旦兒云]俺把口子的官人,不曾問你甚么人,怎生放過你來。[旦兒云]我說是官人的妹子,不曾擋我,著我過來了。[通事見正旦云]托勤那顏阿斤堆兒來。[正旦云]也麥那顏阿斤堆引度赤來者備。撒因撒因,亦來來來。[通事見旦兒云]俺官人娘子,見是親眷,十分歡喜,娘子有請。(第二折)
[通事云]那顏、哈敦、阿斤堆,虎林備,打剌酥亦迷,虎兒赤納都知,虎兒、搠兒、牙禿罕、琶巴、氣茶,塞銀例剌,塞因孛著剌,塞因孛赤。”(同折)
阿斤堆一詞,僅見于本劇,關于其意義,王學奇、王靜竹《宋金元明清曲辭通釋》解釋說:“阿斤堆,蒙語謂‘親眷’?!度A夷譯語·人物門》《盧龍塞略》卷十九、二〇譯部上下卷所收之蒙古譯語《倫類門》呼親眷為‘兀里撒敦’,即阿斤堆的異譯?!对厥贰纷g作‘安答’,《元朝譯文補證》譯作‘諳達’, 又譯作‘按答’,皆字異音近義同。”[2]4將阿斤堆混同于兀里撒敦和安答等詞,不僅語音上相去甚遠,而且意義也風馬牛不相及,其謬誤不辯可知。 而必須注意的是方齡貴先生在《古典戲曲外來語考釋詞典》中對阿斤堆一詞的考證。方先生起初將阿斤堆分解為兩部分,旁征博引,認為“堆”是蒙古語妹子之義(譯語或寫作朵宜、對、朵亦等),“阿斤”(譯語或寫作斡乞、斡勤、沃勤、藕琴、我磬等)是女子或女兒之義,合而言之,仍指妹子。但做如此解釋之后,方先生覺得義有未安:“奇怪的是:‘堆’既然訓為‘妹’,為什么還要在前面加一個訓為少女的阿斤,為義未免有些重復。”所以又檢出蒙古語稱呼妹子的“藕琴斗兀”和“厄欽兜”,直譯為女弟,也即妹子,來加以證明。但方先生依然疑惑未解,不明白劇中為什么寫作“阿斤堆”而不寫作阿斤斗兀,以為“致誤之由,大概劇作者知道蒙古語中對妹子是有兩種稱呼的,他把兩語含混在一起了,因此在阿斤之后沒有用‘斗’之類的字,而用了‘堆’。是否如此,錄以俟考。”[3]143對自己的考證和解釋最終有所保留。
方齡貴先生考證阿斤堆之堆為蒙古語“妹子”之義準確無誤,但釋阿斤之義為女兒、釋阿斤堆為妹子,值得商榷。首先,阿斤與斡乞、斡勤、藕琴等,在對音上難以嵌合,即使阿字與斡、藕等字勉強可通,但斤字卻與勤、琴、磬等斷難等同,發(fā)音上相去甚遠;其次,誠如方先生所言,“藕琴斗兀”和“厄欽兜”,直譯為女弟,是完全可以作為妹子的另一種稱呼的,但阿斤堆如果直譯為“女妹”,就感覺非常奇怪,于理未通;而且為什么不直接說成“阿斤兜”或“阿斤斗兀”,卻一定要說成阿斤堆呢?第三,如果將在本劇中出現(xiàn)的阿斤堆釋義為妹子,則與劇情不符。因為正末黃廷道可以稱呼旦兒為妹子,正旦和通事卻不能同樣相稱。通事說“那顏、哈敦、阿斤堆,虎林備……”絕對不能翻譯成“官人、夫人、妹子,筵席準備好了。”因為千戶官員的妹子絕不是一個下人就可以隨便直稱的。
基于以上考慮,筆者以為,熟諳蒙古語的劇作者執(zhí)意標寫為阿斤堆,必然另有它義,試考證如下。關于“堆”字之妹子義,方齡貴先生已釋之甚詳,不贅述;而“阿斤”,可引證者亦復不少。《華夷譯語·人物門》:“主,額氈。”[42]42《登壇必究》卷二二所載(蒙古)《譯語·人物門》:“主人,額鎮(zhèn)。”[5]135《盧龍塞略》卷十九譯部上卷“人物門”:“主曰額氈。”[6]174又《漢譯簡編穆卡迪瑪特蒙古語詞典》甲篇:“ejen,主人,所有者;占有者,物主。”[7]41可知蒙古語稱主人為額氈或額鎮(zhèn),其擬音為“ejen”,而其屬格形式當為“ejen-”,漢字音寫為“額氈因”或“額鎮(zhèn)因”,蒙古語義為“主人的”。
“因”字的這種用法,在《蒙古秘史》中屢見。如第二節(jié),塔馬察因可溫,旁譯曰“名的子”,釋“因”為“的”;第二十一節(jié),格侖,旁譯曰房的,格侖是格兒因的合音[8]2,19。
其字亦作“音”?!稓J定遼史語解》卷二:“阿嚕音達巴,蒙古語,山陰嶺也。”[9]阿嚕是山陰,達巴是山嶺,阿嚕音達巴即山陰的山嶺?!稓J定元史語解》卷一:“努爾音濟遜,面色也。”[10]努爾是臉,濟遜是顏色,努爾音濟遜即臉的顏色。似此,均可證“音”之意義。
而阿斤,與額氈、額鎮(zhèn)音極相近,當是其屬格形式,即“ejen-”,義為“主人的”,阿讀如阿房宮之阿;阿斤堆,則是“額氈音堆”之約音,義為“主人的妹子”。以此義來詮釋劇中之阿斤堆,均可融會貫通,毫無窒礙,也符合劇情,“那顏阿斤堆”,當譯為“官主人的妹子”,與劇中所說“官人的妹子”并不沖突。
又成吉思汗陵,今蒙古語稱為伊金霍洛,通常翻譯為“圣主陵園”,實際上直譯之,即“主之陵寢”,伊金即額氈因之合音,與阿斤音更相近,亦可佐證阿斤堆之意義。
般拾
[正旦云]莽古歹,者古歹撒答哩備,哈敦掃者。十列赤來,或林備,哈孩米蝦,大輪米般拾,哈來哈者孩。賽因者米食,塞艮打剌酥,打剌酥備,亦來五耶。(第二折)
般拾一詞,亦僅見于本劇,前此未見有釋之者。其詞為蒙古語,扁食的擬音,即餃子。扁食或寫作匾食,漢語白話中常見。如〔宋〕徐夢莘《三朝北盟匯編·靖康中帙四十六》:“金人供送上左右寢食皆如法,并吃餛飩扁食,乃金人御膳也。”[11]可證扁食之稱早在金代已有。又〔元〕無名氏《嘲妓家匾食》曲:“白生生面皮,軟溶溶肚皮,抄手兒得人意。當初只說假虛皮,就里多蔥膾。水面上鴛鴦,行行來對對,空團圓不到底。生時節(jié)手兒上捏你,熟時節(jié)口兒里嚼你,美甘甘肚兒內知滋味。”[[12]〔元〕施惠《幽閨記》第二十二出:“一賣肉,一賣雞,一賣燒鵝,一賣匾食,快著呵!”[13]說明扁食的說法在元代已非常普遍,蒙古語借用其詞,是極有可能的。而且蒙古語至今仍稱餃子為扁食。如《蒙漢詞典》:“bansi,餃子,扁食。bansi dahu,吃餃子,吃扁食。”[14]411明白可證。
本劇中,正旦讓莽古歹準備桌椅筵席,治辦哈孩米蝦(蒙古語指豬肉)、賽因者米食(好水果)、塞艮打剌酥(好酒)等,大輪米般拾與上述幾種食品并列而言,雖一時不能確知“大輪米”之義,但釋般拾為扁食,是完全可以成立的。
哈來哈者孩
上引例句中,有“哈來哈者孩”一語,迄今未見有釋之者。其詞為蒙古語動詞,可分解為“哈來哈”和“者孩”兩部分。
蒙古語稱“出”為“哈來哈”?!度A夷譯語·人事門》:“出,哈而。”[4]47《韃靼譯語·人事門》:“出,合兒。”[15]107哈而、合兒,均與哈來哈音近?!睹晒琶厥贰返诙乃墓?jié),合兒合周,旁譯曰出著[8]687。合兒合即哈來哈之異寫。
又《漢譯簡編穆卡迪瑪特蒙古語詞典》甲篇:“γarγa_,①抽出,拔出。②拉出。③舀出。④引起,造成。⑤引出,領出;帶去,領到。⑥帶到;牽到;使到達。⑦拿出;抽出;掏出。⑧使走開,使離開,使退出。⑨拖到,拖下;摘下,脫下來。”[7]47γarγa_即哈來哈或合兒合,可證其音其義。
而“者孩”,則是動詞附加成分,其合音為“je”或“ji”,表示動作的完成,相當于漢語的“了”。如〔清〕高賡恩《綏遠旗志》卷十《方言·飲食類》:“察達吉,飽了;額魯斯吉,餓了……包魯吉,熟了。”[16]其吉字,均與者孩合音相近。
綜上所述,可知“哈來哈者孩”是蒙古語“出了”的意思,那么是《漢譯簡編穆卡迪瑪特蒙古語詞典》所列義項中的哪個“出”呢?劇中說“大輪米般拾哈來哈者孩”,既知般拾為扁食擬音,則“哈來哈者孩”可選擇的義項只能是拿出或舀出,至于當時具體所指為何,非身臨其境,是不能徹底搞清楚了。
赤年空俺
“[千戶引旦兒上云]我是這雁門關千戶,拿住這婦人,他說和這里官人關親,不曾殺壞他,到帳房里,見通事官人去。來到也。[做見科] [通事云]那顏哈剌咬兒赤剌。[千戶云]小官把雁門關,拿住這個婦人,他說道和官人關親,我不曾殺壞他,一逕的拿來見官人來。[通事云]也麥哈剌咬兒赤剌。[旦兒云]官人,不省的達達官人番語,我只說的漢兒話。[通事云]你是漢兒人,你不省的俺達達番語,我問你是什么人?[旦兒云]我是官人親眷。[通事云]呀呀呀,娘子休怪,通事不知。你則在這里,我報伏于我官人娘子知道去了。[通事見科] [正旦云]莽古歹,赤年空俺?(第二折)
劇中“赤年空俺”一句,諸書未見有釋之者。按照劇情,可知是雁門關千戶將旦兒捉拿送官,通事問明情況后進帳見正旦稟報,正旦因為并不知情,所以詢問。揆諸此,則“赤年空俺”一詞庶幾可解,試釋如下。
1.赤年
赤年是一個蒙古語詞,其義為你的,《蒙古秘史》中寫作赤訥,極為多見。如第三一節(jié)、第一〇四節(jié),均旁譯曰你的。[8]29,149《華夷譯語·人物門》:“你的,赤訥。”[8]45《韃靼譯語·人物門》:“你的,赤怒。”[15]96《盧龍塞略》卷十九譯部上卷“倫類門”:“你的曰赤訥。”[6]173赤訥、赤怒,均與赤年音近義同。又《漢譯簡編穆卡迪瑪特蒙古語詞典》甲篇:“cini//cinu,ci的領格……cini u:ca……你的臀部。”[7]28《蒙漢詞典》:“cinü,你的。”[14]1250cini、cinu或cinü,亦均音近。而依照元明時期蒙古譯語對音擬音,赤年當作cinin,與cini更為音近,其義為“你的”無疑。
2.空
空為蒙古語詞,其義為人。人的蒙古譯語,在典籍中多依音擬寫為古溫、可溫、苦溫、苦文等,其合音則為昆、琨或孔,拙作《元代散曲〈鷹犬從來無價〉中的蒙古語詞續(xù)考》中曾有考釋[17],空與昆、琨音近,與孔完全音同,其義均謂人。
3.俺
俺為蒙古語詞,其義為他們?!睹晒琶厥贰分卸鄬懽靼?。如第一六五節(jié)、第二五六節(jié),安都兒,均旁譯曰他每行。[8]352,754安指他每,都兒指處所,他每即他們。
綜上所考,知赤年之義為你的,空之義為人,俺之義為他們,合而言之,赤年空俺一句,可直譯為“你的人他們?”是問你接待的這些人他們是怎么一回事。
倚看民安、民安倚看
[正旦云]赤哈敦哈剌咬兒赤剌。[通事出問旦兒云]你從那里來?[旦兒云]俺從長安城中來。[通事云]你可走了多少路程?[旦兒云]我行了二千里田地。[通事見正旦云]倚看民[安]火牙兒哈茶兒也也來。[正旦云]民安倚看大(火)牙兒哈茶兒鐵兒高赤呵媽薩赤來者備?[通事問旦兒云]你從那個口子里過來。[通事見正旦云]也七阿媽薩一來四。[正旦云]雁門關赤哩赤哈仙亦來者備?(第二折)
倚看民安或民安倚看,《古典戲曲外來語考釋詞典》“民安”條[3]143及《宋金元明清曲辭通釋》“民安”條[2]737均釋民安為千,所釋甚是,但于“倚看”無釋,《宋金元明清曲辭通釋》“鐵兒高赤”條更解釋道:“例中‘民安倚看’,乃‘敏干’之訛,蒙語呼‘千’為‘敏干’。‘大牙兒’即‘豁牙兒’,蒙語呼‘二’為‘豁牙兒’。蒙語呼‘里地’為‘哈茶兒’,呼‘子’為‘呵媽薩’(以上見《華夷譯語》《韃靼譯語》)。連起來這句是說:行了二千里地大道口子來了也。”[2]1085竟將倚看視為訛文。
其實倚看民安或民安倚看,是兩個蒙古語詞組成的合成詞。首先,倚看是蒙古語詞,義為大?!睹晒琶厥贰分袠藢憺橐部停宰g曰大,數(shù)見不鮮。又《華夷譯語·通用門》:“大,也客。”[4]57《韃靼譯語·通用門》:“大,也克。”[15]114《武備志》收《薊門防御考》載(蒙古)《譯語》:“大雨,一克虎喇我洛巴……大雪,一克叉速我洛巴。”[18]《新刻校正買賣蒙古同文雜字》:“大人,一客坤。”[19]也客、也克、一克、一客均與倚看音近,此外,還有一些其他不同的譯寫,其義均指大。
其次,倚看民安具有特殊的意義。《登壇必究》卷二二所載(蒙古)《譯語·地理門》:“泰寧衛(wèi),往流;福余衛(wèi),我著;朵顏衛(wèi),五兩案;大壹千,野克民案;小壹千,五出掯民案。”[5]133野克民案與倚看民安,音義相同。從“大壹千”“小壹千”等置于地理門中,并與泰寧衛(wèi)、福余衛(wèi)、朵顏衛(wèi)等地名并列,說明當時確有類似的地名稱呼。則本劇中之倚看民安或民安倚看,也應該是指地名。聯(lián)系劇中通事問旦兒“你從那(哪)里來”,旦兒說“俺從長安城中來”等語,通事于是見正旦匯報說“倚看民[安]火牙兒哈茶兒也也來”,分明是指長安城為倚看民安?!端谓鹪髑迩o通釋》為了遷就二千里田地的“千”,認為倚看是訛文,是不正確的。因為按照正常的蒙古語,二千里地不可能說成“民安火牙兒哈茶兒”,而應該是“火牙兒民安哈茶兒”。所以劇本中如果真有錯訛的話,也應是兩處“火牙兒”之后漏掉了“民安”。而且如果忽略了“倚看民安”的特殊意義,“你從那(哪)里來”“俺從長安城中來”兩句就毫無著落,不符合劇情實際。
鐵兒高赤
上引劇文中,有“[正旦云]民安倚看大(火)牙兒哈茶兒鐵兒高赤呵媽薩赤來者備?”一句,其中蒙古語詞有鐵兒高赤,關于其意義,《宋金元明清曲辭通釋》曰:“鐵兒高赤,蒙語謂大道、大路?!度A夷譯語·地理門》、《韃靼譯語·地理門》均呼‘大道’為‘帖兒格兀兒’?!兜菈鼐俊肪矶d(蒙古)《譯語·地理門》《盧龍塞略》卷十九、二〇譯部上下卷所收蒙古譯語《地理門》則呼‘大路’為‘忒兒革兀兒’。帖兒格兀兒、忒兒革兀兒,皆為‘鐵兒高赤’的異譯,聲近義同。”[2]1085
此釋頗可商榷。首先,帖兒格兀兒、忒兒革兀兒與鐵兒高赤發(fā)音明顯不同,不可視為一詞;其次,帖兒格兀兒或忒兒革兀兒,并非“大道”或“大路”的直譯,而是車路之義。元代曾于北方設立驛站百余,通行的道路分為帖里干道、木憐道、納憐道,帖里干,即帖兒格或帖兒各,其義為車;第三,鐵兒高與帖兒格等發(fā)音也有差距,不可貿(mào)然等同,即使鐵兒高是帖兒格兀兒、忒兒革兀兒之合音,但赤字也毫無著落;第四,鐵兒高赤的赤,在蒙古語中有極為明確的表意作用,不可忽視。此可列舉者甚多,如彈奏琴弦樂器者為虎兒赤、管理驛站者為站赤、演唱者為倒剌赤、治鷹隼者為昔寶赤、牧馬者為阿都赤、舞蹈者為孛知赤、執(zhí)斧者為速胡赤、管狗者為奴海赤等,于元明戲曲中迭見,赤,均置于某一特定名詞之后,表示從事其事者。
具體在本劇中,如果將鐵兒高赤之鐵兒高,視為帖兒各或帖兒格之近似音,則鐵兒高赤之義應為車夫、車倌兒;如果將鐵兒高視為帖兒格兀兒、忒兒革兀兒之合音,則鐵兒高赤之義應為管車路的人。揆之劇文情節(jié),所謂“民安倚看大(火)牙兒哈茶兒鐵兒高赤呵媽薩赤來者備”,應該是說“從長安城走了二千里田地,是由大道口子來的嗎?”所以通事才出見旦兒,問其“你從那(哪)個口子里過來”。赤字應屬誤刻衍文,不然,整句話難以說通。
也七阿媽薩
上引劇文中,有“也七阿媽薩一來四”一句,關于也七阿媽薩,諸書未見有釋之者。但《宋金元明清曲辭通釋》“一來四”條,釋“也七阿媽薩一來四”之義為“你從那個口子過來”[2]1293,釋也七阿媽薩為那個(哪個)口子,釋“也七”為那個(哪個),釋阿媽薩為口子。
釋阿媽薩之義為口子,準確無誤,具體可參見《古典戲曲外來語考釋詞典》“阿媽薩”條[3]147,但釋也七之義為哪個,明顯失誤。因為具體劇文是“[通事問旦兒云]你從那個口子里過來。[通事見正旦云]也七阿媽薩一來四。[正旦云]雁門關赤哩赤哈仙亦來者備?”“也七阿媽薩一來四”是“通事見正旦云”,即通事向正旦的匯報,絕對不可能變成對正旦的詢問。細閱劇文,其后正旦問“雁門關赤哩赤哈仙亦來者備”(雁門關把守軍人問了哪里來的嗎?)可知中間是漏刻了“[旦兒云]我從雁門關來”等字樣,所以也七阿媽薩,應該是“雁門關”的蒙古語說法,直譯即“大口子”,也七之義為大。也七除與上考倚看、也客、也克、一克、一客、野克古音相近之外,又﹝明﹞姚旅《露書》卷九“風篇”下:“大,一契。”[20]與一契發(fā)音更為相近,其義明白可證。則“也七阿媽薩一來四”一句,正確的釋義應該是“大口子(雁門關)來的”,一來四,是蒙古語“來”的過去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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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文章來源:《陰山學刊》2018年4月第2期 作者簡介:胡云暉(1960-),男,內蒙古包頭人,包頭市人民政府調研員、副編審,包頭市社會科學院特約研究員,主要從事地方史、方言、民俗等研究。)